地震开始的第一秒，搭车去往九寨沟的上海游客杨荣飞以为是山体滑坡。

　　距他20公里外，8月8日晚，九寨沟宋城景区《九寨千古情》舞台上正在上演“5.12大地震”的剧情。“地震了!”台上演员一声大喊，舞台上的道路、房屋等布景开始坍塌。

　　那瞬间，游客张玲玲还以为是特效，直到看见台上的演员都跑光了。

　　S301线九寨沟县境内被落石砸中的大巴车(8月9日摄)。 8月8日，四川省九寨沟县发生7.0级地震，通往灾区的S301线多处受损。 本文图片均来自新华网

　　据中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，8月8日21时19分在四川阿坝州九寨沟县(北纬33.20度，东经103.82度)发生7.0级地震，震源深度20千米。震中距九寨沟县39公里。

　　杨荣飞搭乘的30人旅行团的车正行驶在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约10公里的地方，土石从山体滑下，震感很强，落石噼里啪啦砸到车皮上，所幸没伤到人。

　　坠落的山石和被掀倒的树木横在道路上。震后在空地等待的自驾游客人丸子，不断地听到碎石翻滚的声音。

　　8日夜晚，九寨沟余震不断，地动山摇。

　　上寺寨的村民忙碌了一晚抢修道路，妇女们烧了柴火，熬了粥和猪油茶给游客和老人充饥。深沟、高地和广场上避灾的当地人和游客在余震中期待天明。

　　地震?地震!

　　“声音很大，我的第一反应是泥石流。”2008年汶川地震时，张玲玲在四川南充读初中，清晰地记得，强烈的晃动摇倒了电视旁边的花瓶，她心慌得厉害。

　　观众们陆续反应过来是真的地震。现场突然混乱。有人没按通道走，有人直接翻凳子，还有人摔倒。景区里坍塌了一片，一些刚刚跑出剧院的人，被景区内酒店玻璃幕墙的碎碴扎伤。景区出口处则挤满了蜂拥而出的人群，有人一边跑一边拿着手机拍摄。

　　约一小时后，当地的救援人员抵达。张玲玲一行五人迅速去酒店房间取了行李。她们自己开车来的，车上备有粮食，还有手电筒，救援人员也发放了面包和矿泉水。人群聚集在较为空旷的停车场、马路中间，不是在车里憋着，就是打地铺。

　　8月9日，工程车辆在九寨沟县境内疏通因滑坡阻断的S301线

　　九寨沟县城的广场上也聚满了避灾的人，市民方方说，地震发生的时候很乱，但县城没有明显受到地震破坏，大家情绪还算平稳。

　　当晚22时38分，@国网四川电力发布消息称，九寨沟县城(非国家电网供区)部分地区供电中断。

　　8月8日晚23点，在成都的郭璇终于通过微信联系上在老家九寨沟的父母，电话打不通，只有电信有网络，父母所幸无恙，只是房子被地震损坏了。

　　九寨沟人尼玛也在县城，心却飞回了老家漳扎镇永竹村。移动和联通手机没有信号，只有电信能够打通。他给哥哥打电话得知，漳扎镇房屋没有倒塌，但垮塌的石块砸到路边的车，村子有一些小裂口。

　　中国联通官方微博当晚23时09分发布消息称，已于震后第一时间开通应急热线，同时再调松潘、若尔盖两支维护队伍携带抢险光缆、油机及设备，前往地震区域抢险。中国移动则发布通知表示，截至23时50分，阿坝九寨沟县300个基站退服，前方人员正在全力以赴抢险保通，并对九寨县用户和阿坝救援队伍实行免停机服务。

　　漳扎镇，上寺寨

　　漳扎镇距离震中不到20公里。

　　地震发生时，上海市民黄薇薇的父母正在漳扎镇一队吃饭。震感强烈，灰尘四起，大家都往外跑。部分坠落物导致附近一些酒店游客受伤，有的旅客裸身跑出来。建筑物也有不同程度受损，黄薇薇父母去的厕所发生垮塌。由于断电，游客都在停车场空地车上休息。

　　游客户外裹棉被等待救援疏散

　　镇上的九寨沟名雅大酒店外，孙佳和丈夫也在小广场避难。当晚23时30分，酒店已提供被子和饮水。手机网络通信正常，但通电没有恢复。马路后边就是山，夜晚一片漆黑，孙佳听到铲车清理道路的声音，警车过得也越来越频繁。

　　23时10分，武警九寨沟森林中队10名官兵在漳扎镇成功救出一名男性群众，送往医院紧急抢救。伤者名为杨长安，35岁，据其侄子介绍，发生地震时，杨长安正在工地劳作，被倒下的一堵木制墙砸中。

　　8月9日凌晨0点30分，九寨沟县消防大队8人力量增援到达漳扎镇。此前四川省公安消防总队已发布战备命令，全省消防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。

　　漳扎镇以西8公里是上寺寨。上寺寨小九寨接待中心的负责人嘎让拉么经历了惊魂一夜，当晚她原本身体不舒服休息着，突然，房顶的瓦片簌簌往下掉，门也很难打开。她和母亲、丈夫迅速离开了家，步行大概两公里到寨子里的一个沟里。

　　这是8月9日拍摄的五花海景点

　　一路上，她看到，都是行人，卷着铺盖往高地位置走。机动车全部开到路边，人也睡到路边，“露天的，像露营一样。”

　　没有撤离的龙伍泽仁，于8日晚23时许在微信上发出求救信息：“上寺寨需要救援!有伤员!外地游客车也有被砸伤不同程度伤害!!需要帮助”。他所在的位置是301省道通往神仙池的景区入口。

　　龙伍泽仁告诉澎湃新闻，上寺寨周边路段上下几公里都被堵，在山上的寨子里，可以不断听到石头滚下落水的声音。村民们担心301省道上可能形成堰塞湖，自发用挖掘机抢通公路，把停留在公路上能开动的游客车全部开向上寺寨三队的平旷地带。

　　寨子里聚集了四五百人过夜。天气冷到打霜，寨里堆的柴基本都拿出来烧了。村民自发提供棉被，有些住宿旅店的被子也被拿出来了。许多自驾游的游客自己带有棉被，村民提供的就优先给团队游客。龙伍泽仁说：“我们刚拿出棉被，就被游客抢光了。”

　　他看到，在离上寺寨藏居屋大概50米的路口，有村民腰被砸伤动不了，另有一人腿被砸断。

　　8月9日，医护人员在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为受伤儿童包扎

　　被困区

　　上寺寨再往西南8公里，是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。旅客郑舒21时45分时发布朋友圈称，已从酒店跑出，仅带出小包和手机。“不少小孩受惊，我家小孩鞋子都没穿。”她说。

　　和母亲同来九寨沟旅游的湖北人杨然在酒店刚洗完澡，地震就发生了，墙上的画像和天花板的水泥块纷纷掉落。在第一波震动过后，母女俩赶紧随手抓了几样重要的东西，塞进包里，从安全通道跑下楼。一路上不断有砖块掉落，消防栓和水管也破裂渗出水来，她们就淌着水跑出来。

　　甘海子村乡村旅店老板罗宁也感到了剧烈晃动，他马上带着孩子往楼下跑。同一时间，正在各自房间休息的几十位住客也开始向外冲。

　　震感持续了10秒左右。逃到空地上的人们醒过神来，才发现水电已断。天气寒冷，甘海子村乡村旅店外的空地上生了火，大家围坐一圈。

　　杨然住的酒店工作人员跑到员工宿舍拿出被子和棉絮，以老人、小孩、女士优先的顺序分发给游客。几个人共用一床被子，九寨沟夜晚温度很低，还有露水，被子被打湿了，即使盖着被子也觉得很冷。母女俩随身带的现金不多，另一个旅行团的两位素昧平生的湖南人，花了几百块钱给她们买了冲锋衣穿上。

　　她们和其他游客背靠背坐着，垫着一床被子，身上盖着一床被子，根本无心睡觉。每隔10分钟，就有一次余震，能听见四周山体塌方的声音，躺下来地面就像按摩床，每十分钟按摩一次，四周噼里啪啦响起类似鞭炮响的声音。

　　8月8日晚是个不眠之夜，大家在露天的环境下等待着。

　　8月9日，武警水电救援人员在九寨沟地震灾区转移受灾群众

　　23时12分，@国网四川电力 援引国网阿坝供电公司消息称，第一支电力抢险队伍已经挺进甘海子，对变电站受损情况进行检查。后该微博更新消息称，23时15分，国家电网第一批14人的电力抢险救援队已经赶到九寨沟县干海子变电站，开展恢复供电的工作。

　　晚上十点左右，借着微弱的电信信号，杨然母女与家人取得了联系。手机信号时断时续，所有人都抓紧机会，给家人报了平安。乡村旅店背后的山体仍在滑坡，到处是灰，没人敢出去，也没人进来。

　　8月8日晚23点，四川省地震局召开震后第一次新闻发布会，会议通报，干海子景区附近有100余游客被困。

　　一个半小时后，据前方救援消防部队报告，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大厅有垮塌。因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在高海拔地区，昼夜温差大，急需帐篷、食品和医疗器械等物资。但九倒拐第一拐道路垮塌，交通堵塞，无法通行。这是进九寨沟的必经之路。

　　这座知名度假酒店的旋转门已经严重扭曲变形，钢架支撑的玻璃主体还在，但内部的混凝土结构已经不明显。阿坝州消防支队参谋长卢志华向媒体介绍，九寨天堂属于大跨度、大空间的砖混结构，主体承受能力差，目前“总体有变形，局部在倒塌。稍有大的余震，二次倒塌的危险性很大。”

　　地震时，整个酒店约有2000人，据新华视点微博9日0时许发布的微博，已经有500余人被疏散到停车场空旷地带，此后不断有人被疏散出来。游客们裹着棉被在酒店外等待。

　　9日凌晨1时30分，四川省公安消防总队共调派129辆车、1219名官兵，20条搜救犬、55台生命探测仪赶赴救援现场。其中，阿坝支队九寨沟县中队、松潘县中队共6辆消防车、37名官兵到达现场实施救援。

　　8月9日下午，消防官兵挖出第五具被埋压的遗体。

　　路仍然没通。至凌晨2点50分，国道544线从九黄机场至震中一带约10公里道路阻断，其中弓杠岭至九寨天堂段有多处巨石阻断，九寨天堂至沟口段多处断道。阿坝州交通部门组织人员机具进行抢通。

　　连夜赶路，一名消防救援人员抱着搜救犬在大巴上小憩

　　救援

　　9日凌晨1时45分，在已经坍塌的九寨沟千古情演艺中心废墟下，武警四川省总队阿坝州支队第十三中队抢救出一名被埋人员。其身份确认为演艺中心员工，不幸人已遇难。

　　在上寺寨，专业救援队赶到之前，村民们开始自发救人。

　　上寺寨的村长唐林救出的第一个人是位女游客。她和丈夫、孩子都在私家车中。地震时小孩当场死亡，丈夫抱着孩子去了当地医院，下来时将情况告诉了唐林。“我们知道这个事情后才上去的。”他说。

　　由于车顶被石头压扁，该女游客的头夹在车座和车顶之间，头被砸出一个窟窿，腿也骨折了，喊着“救命”。唐林带领十来个人自发组织的救援队，用钢钎撬开车门，又把路边的石头都挪开，用自己的皮卡车把她运了出去。

　　返回途中，他们遇到一辆大巴车。“里面有个老太婆被很大的石头砸住了。我们把她的尸体抬出来，联系当地的民政部门，准备用车子运下去。”唐林说。8月8日晚，他们共救助了四五个这样在路上的受伤人员。

　　在寨子里的龙伍泽仁，刚开始发现的受伤人员都是本地村民，由于房子坍塌受伤。得知专业救援队已在路上，只是暂时无法进入，他也开始自发救人。“能救一个算一个。”他说。

　　他们先疏通了去乡卫生院的路。但只有摩托车可以通过，就送了几个轻伤员过去。伤重的不能动，只能等车。另一部分人把路上的车疏通到寨子开阔地带。

　　“我们大概救了四个村民，三个游客。”龙伍泽仁说。游客是从车里出来，出来一个救一个，有人全身是血，被摩托车带到卫生院。有的游客，是从车里挖出来的，已经遇难。

　　上寺寨抢救出的人，后来都转移到了九寨沟县人民医院。8月9日凌晨2点，澎湃新闻联系上参与地震救援的志愿者高振。

　　高振说，地震发生后，该院急诊科工作人员接到不少急救电话。当地志愿者相继赶来，有老人，有年轻人，也有游客。大家10人一组，在政府和医院工作人员统一安排下，搬运物资、搭建帐篷、运输伤员。他们拉了一个名为“2017.8.8志愿者”的微信群，不到几个小时，群聊人数近三百人。

　　被困群众被转移到火堆旁取暖

　　期间，不断有伤员送入，医院加了床，大堂里也都是伤员。医疗人员积极救助，志愿者则在游客较多的地点设置服务点，解决游客在哪儿吃饭喝水、能否乘车离开、旅游票怎么退等问题，安抚情绪。电力中间有过停顿，但已经抢修通。

　　据阿坝州委外宣办微博通报，截至8月9日8时10分，九寨沟地震死亡人数增至12人(新增3人身份暂不明确)，受伤175人(重伤28人);被中断道路301线K79处已抢通便道，K83处仍有落石，暂无法抢通。

　　撤离

　　8月9日凌晨4点左右，专业救援队赶到九寨沟县人民医院。志愿者们心里有了着落。从昨晚开始忙碌，几乎整夜未休息的第一波志愿者，已陆续被新志愿者替换下来，前往县政府1号楼志愿者中心或就近休息。

　　此前凌晨1时左右，网友丸子到达川主寺岷江源国际大酒店。川主寺镇的客人基本都住在客房，由于去九寨沟的旅行社车辆都已经折返，酒店老板也收留折返的游客，让他们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和凳子上休息，并在大堂开了暖气供游客们取暖。

　　澎湃新闻联系了几家川主寺镇其他宾馆，部分宾馆称已客满，很多人都是折返的游客，宾馆按正常价位收费。

　　据四川地震台网测定：截至8月9日7时，九寨沟7.0级地震震区发生769次地震，其中3.0-3.9级地震13个，无4级以上余震。

　　8月9日，在四川省九寨沟县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停车场，救援人员为滞留游客提供食品

　　早上7时的宋城景区外，已有大巴接游客撤离。自驾游客包括张玲玲在内，已陆续开着自己的车离开。张玲玲说，九寨沟往成都方向的那条路封住了，往江油的省道有许多落石，开通的撤离通道是另外一条未完成的高速。

　　一路上，她不停看到有救援人员。张玲玲提醒说：“路面还是有好多小石头，希望进去的救灾人员注意安全，那边急转弯特别多。”9日下午13时许，她们一行5人抵达绵阳。

　　在漳扎镇九寨沟名雅大酒店门前小广场避难的孙佳，凌晨5时左右和同伴们接到导游通知，回酒店取行李。酒店墙皮脱落，没有恢复供电。6时左右，在小广场避难的100多位游客陆续登上返回成都的大巴。

　　孙佳所在的大巴车上，加上导游和司机不到40人。游客们昨夜在室外避难，不断有余震，大家都很疲惫。大巴车途经一家商店，里面的食物基本销售一空。一路上也有很多救助站，工作人员穿着醒目的红色衣服，游客们可以领取食物。

　　导游告诉游客，因为要绕开有泥石流的道路，要多走将近三四百公里路，他们将最快于今晚11点左右返回成都。 一路上，孙佳看到很多旅游大巴在下山，救援车辆则上山向受灾地区开进，大巴减速为救援车辆让行。

　　四川航空发布官微消息， 5时26分，民航第一个抗震救灾加班航班——四川航空3U8111，运送救灾人员及物资从成都起飞，前往九寨，返程将接滞留旅客回蓉。

　　8月9日，在四川省九寨沟县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停车场，救援人员合力将物资运输车辆推上斜坡

　　原住民

　　郭璇的舅舅、舅妈和姐姐在甘海子，震后因为通信中断，失联十多个小时，她心急如焚，转发了不少求助信息。

　　此前的早上11时左右，甘南支队第一救援力量迭部中队已徒步行进至九寨天堂洲际大酒店，深入倒塌的房屋和餐厅进行搜救。经侦察发现，该酒店餐厅有房屋倒塌，确认有人员被困。迭部中队正和阿坝州公安消防支队合力施救。

　　9日下午15时15分，甘海子乡村旅店老板罗宁告诉澎湃新闻，昨天晚上他们把所有被套都给了游客。今天早上，民兵和特警把和伤员和游客送走了，剩下当地的农民有100来人。

　　罗宁说，昨晚人太多，超市东西都被抢购光了，方便面没有了。河道也堵了，没有饮用水，目前是断水断电状态。从地震爆发到9日下午16点多，他一共感受到上百次余震，余震爆发时，对面的山一直在哗哗滑石头。风吹得到处都是灰，天气阴沉，快要下雨了。房屋不能待人，村民们用树枝、广告布和油布搭建了简易的帐篷，有的帐篷几乎要被风吹飞，人们都在简易大棚里。

　　四川阿坝州新闻办副主任白迎春9日向澎湃新闻介绍，救援队从昨天收到甘海子的信息后，晚上出发往现场赶，因为道路两旁塌方严重，货车无法进入。直到9日上午到达甘海子，把游客和伤员送走。

　　罗宁希望能有帐篷避雨，最担心没有住的地方：“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过。”

　　16时55分左右，罗宁给澎湃新闻发来大风视频，“大风阴天，快要下雨了。这个棚棚也快支持不住了!下雨就淋湿了。”16时58分，甘海子下雨了。

　　17时许，救援的人把一车帐篷拉来了。到19时30分许，更多的帐篷被送过来。救援的人告诉他们，水正在路上。22时许，罗宁和其他村民已经分到了被子，他们终于在帐篷中睡下，手边还有一些面包和饼干，可以撑到明天。

　　(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)